永安三年,冬。
长安的雪总来得猝不及防,晨起时推开窗,青灰色的瓦檐已覆了层薄白,连街面上的青石板都裹着霜,踩上去咯吱作响。
沈清辞拢了拢素色锦缎斗篷,指尖触到冰凉的毛领,这是母亲临终前为她绣的,针脚里藏着江南的温软,此刻却要抵御长安的凛冽。
“小姐,马车备好了,咱们得赶在巳时前到吏部递籍文。”侍女晚晴捧着暖炉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听说今年新科官员的家眷入籍,要比往年严些。”
沈清辞点头,接过暖炉揣进袖中。她随父亲沈砚从苏州调任长安,父亲任吏部侍郎,她作为嫡女,需先在吏部登记户籍,才算真正在长安立足。
马车轱辘碾过积雪,车帘缝隙里漏进的风带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微疼,她却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的长安街景。
与苏州的小桥流水不同,长安的街衢宽阔,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酒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连行人的步履都带着几分急促的烟火气。正看得出神,马车忽然猛地一停,晚晴惊呼一声,险些撞在车壁上。
“怎么回事?”沈清辞稳住身形,掀开帘幕问道。
车夫勒着缰绳,面色有些为难:“小姐,前面……前面好像有人挡路。”
沈清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巷口,几个穿着皂衣的差役正围着一个少年。少年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肩上挎着个旧书篓,雪落在他的发髻上,竟浑然不觉。为首的差役一脚踹在书篓上,竹简散落一地,混着积雪滚了老远。
“大胆狂徒!竟敢冲撞礼部尚书的车架,还不跪下认错!”差役的呵斥声穿透风雪,带着蛮横的气焰。
少年却挺直脊背,冻得发红的脸上没有半分惧色:“我并未冲撞,是贵府马车行得太急,险些撞到我。何况,有错当认,无错为何要跪?”
“你还敢顶嘴!”差役恼羞成怒,扬起马鞭就要落下。
沈清辞下意识喊道:“住手!”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带着几分清冽,让那差役的动作顿住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她的马车,差役看清车帘后女子的装扮,虽不知身份,却也不敢轻易放肆,语气缓和了些:“这位小姐,此事与你无关,是这少年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
“规矩?”沈清辞推开车门,踩着丫鬟递来的脚踏下车,素色斗篷在风雪中展开,如一朵悄然绽放的白梅,“规矩是让人守的,不是让人仗势欺人的。方才我在车上看得清楚,是贵府马车先失了分寸,为何要为难一个书生?”
差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正想反驳,巷口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几匹骏马踏雪而来,为首的男子身着玄色锦袍,腰束玉带,墨发用玉冠束起,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沉稳的贵气。
他勒住马,目光扫过眼前的场景,最后落在沈清辞身上。
“李大人。”差役见了来人,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躬身行礼,“属下正在处理一个冲撞尚书车架的狂徒,不知大人在此。”
被称作“李大人”的男子没有理会差役,翻身下马,径直走到沈清辞面前,拱手行礼:“在下李靖渊,敢问姑娘芳名?方才姑娘所言,倒是有几分见地。”
沈清辞没想到会遇见官员,虽不知对方官职,却也依着礼数回礼:“小女沈清辞,家父沈砚,新任吏部侍郎。”
“沈侍郎?”李靖渊眼中的讶异更甚,随即了然一笑,“原来是沈侍郎的千金。久闻沈侍郎是江南名士,今日得见令嫒,果然气度不凡。”
他转头看向那差役,语气瞬间冷了下来,“礼部尚书的车架,何时竟纵容下人如此蛮横?还不把竹简捡起来,向这位公子道歉。”
差役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点头哈腰地去捡竹简,连声道:“是是是,公子对不住,是小的有眼无珠。”
少年看着李靖渊,眼中带着几分感激,却依旧保持着礼数:“多谢大人,也多谢沈姑娘解围。在下苏墨,乃太学学子,今日是要去太学送课业,若非二位,恐怕……”
“太学学子?”沈清辞想起父亲提过,长安太学汇聚了天下英才,苏墨虽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想来也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苏公子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只是雪天路滑,公子还是早些去太学,免得误了时辰。”
苏墨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竹简收好,再次向二人道谢后,便抱着书篓匆匆离去。风雪中,他的身影单薄却挺拔,像一株迎着寒风的翠竹。
李靖渊看着沈清辞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沈姑娘心善,又有胆识,在长安倒是少见。”
“李大人过誉了。”沈清辞微微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时辰不早,小女还要去吏部递籍文,先行告辞。”
“也好。”李靖渊侧身让开道路,“沈姑娘若在长安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派人去兵部找我。”他顿了顿,补充道,“在下现任兵部郎中。”
沈清辞心中微惊,兵部郎中虽只是五品官,却掌管着兵籍、军械之事,在京中也算是实权人物。她再次行礼,便转身登上马车。马车缓缓驶动,她从帘幕缝隙回头,见李靖渊还站在原地,玄色锦袍在风雪中格外醒目,他的目光似乎还落在马车上,带着几分探究。
晚晴捧着暖炉凑过来:“小姐,那位李大人看着气度不凡,方才还帮了咱们,倒是个好人。”
沈清辞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巷口。长安的初遇,如这雪般突如其来,却不知这风雪中埋下的伏笔,会在日后的岁月里,掀起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