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总,再往前开,就是您老家那栋瓦房了。”
“这路……怎么回事?”
车窗外的泥泞,像一张咧开的大嘴,嘲笑着我这辆价值百万的豪车。
我叫陈风,给村里捐了五百万修路。
可今天,这条崭新的柏油路,却在我家门口一百米外,戛然而止。
路的尽头,是村长王德明家那栋亮瞎眼的三层小洋楼。
“哎呦,这不是陈风吗?大老板回来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了村口的宁静。
我推开车门,脚下那双定制皮鞋瞬间就沾满了黄泥,黏腻得让人恶心。
村长王德明和他儿子王浩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脸上堆着假笑,那笑意却半点都到不了眼底。
王德明挺着个啤酒肚,一身崭新的夹克衫在乡下显得格外扎眼。“你看你,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让你嫂子准备准备。”
他的视线在我那辆半个轮子陷进泥里的车上扫过,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得意。
他儿子王浩更是个藏不住事的,嘴角那抹嘲讽几乎要咧到耳根子去。“哟,陈大老板,你这车不错啊,就是好像不太适合走我们这乡下路啊。”
我没理会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王德明,指了指不远处那条黑得发亮的柏油路,又指了指自己脚下的泥潭。“王村长,这就是五百万修出来的路?”
王德明脸上的肥肉抖了一下,赶紧打着哈哈,“陈风啊,你常年在外面不知道,修路这个事情,复杂着呢!这地质勘探,材料采购,人工费用,哪一样不要钱?五百万听着多,真花起来,那就是流水啊!”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我们村委会研究决定了,先把主干道修好,让你家门口这一小段,属于是支线,等下一批资金下来,肯定第一个就给你修!”
“下一批资金?”我重复了一遍,觉得有些好笑,“下一批资金从哪来?”
“这……”王德明一时语塞。
王浩却在一旁帮腔,“爸,你跟他废话什么!陈风现在是大老板,手指缝里漏点都够我们村吃喝了。不就是一百米路吗?再捐个百八十万的,不就修好了?何必在这里斤斤计较,丢了你大老板的身份。”
周围渐渐围拢了一些看热闹的村民,对着我指指点点,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
“就是,在外面发了财,还回来跟村里计较这点小事。”
“五百万都捐了,还在乎这一百米?”
“我看他就是想在村里显摆,结果车陷进去了,下不来台。”
这些话像一根根针,扎进我的耳朵里。我离开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子十年,在外面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挣了点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报家乡。我记得小时候下雨天,满是泥水的土路有多难走,多少次摔得满身是泥。
所以我捐了五所有积蓄中的五百万,只有一个要求,把路修到每一户人家门口。
王德明当时在电话里拍着胸脯,就差赌咒发誓了。
可现在,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看着王德明那张油滑的脸,看着他身后那栋比周围所有房子都气派的楼房,看着他儿子手上那块明晃晃的金表,心里那点仅存的乡情,正在一点点变冷。
我没有发火,甚至还笑了一下。
我从车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鞋上的泥。“王村长,你说得对,修路是件复杂的事。”
王德明以为我服软了,脸上的笑容立刻真诚了不少。“对对对,你能理解就好,都是为了村子好嘛!”
我点点头,把脏了的毛巾随手扔在地上,然后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那我想问问,我捐的那五百万,到底是怎么花的?账本,能让我看看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德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被冰冻的劣质猪油。王浩脸上的嘲讽也收敛了,换上了一副警惕和凶狠。
周围村民的议论声也停了,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愕。他们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大老板”,会这么直接,这么不留情面。
“看……看账本?”王德明结结巴巴地重复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陈风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村委会?”
“我不是不相信。”我淡淡地说,“我只是想看看,五百万,是怎么在一百米外花完的。毕竟,那也是我的血汗钱。”
我的话音刚落,王浩就炸了,指着我的鼻子骂道:“陈风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捐了几个臭钱就是大爷了?村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账本是你能看的吗?”
“王浩!怎么跟你陈大哥说话的!”王德明厉声喝止了儿子,却更像是在演戏给别人看。他转过头,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陈风,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本以为你是个念旧情的人,没想到你现在变得这么……这么市侩!你这是在怀疑我们所有为村子办事的人啊!你伤了大家的心!”
他一番话,成功地将我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果然,一些村民开始附和。
“就是,王村长为了修路的事跑前跑后,人都瘦了一圈。”
“陈风这也太过分了,捐了钱就想当太上皇?”
我冷眼看着这场拙劣的表演,心中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殆尽。
我没有再跟他们争辩,只是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张律师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干练的女声:“陈总,有什么吩咐?”
“带上我们之前签的捐赠协议,再带上你帮我联系的第三方审计团队,来一趟清河村。”我报出了村子的名字,然后补充道,“对,就是现在。我在这里等你们。”
挂掉电话,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王德明父子俩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周围的村民也面面相觑,他们可能听不懂“审计团队”是什么意思,但“律师”这两个字,他们是懂的。
我靠在冰冷的车身上,看着远处那条断头路,平静地说:“王村长,既然账本复杂,那就让专业的人来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