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将终南山笼罩在一片苍茫烟雨里。山风呼啸着掠过松林,
带起阵阵呜咽般的声响。活死人墓前,那些历经百年风霜的松柏簌簌作响,
针叶在雨中泛着幽暗的光泽。程知远的青衫早已湿透,紧贴在消瘦的身躯上。
他在石门前已经站立了整整两个时辰,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下,在布满胡茬的下颌汇成细流。
但他浑然不觉,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石门,仿佛要将这厚重的石块望穿。
“嘉兴程知远,奉郭破虏将军遗命,求见古墓主人!”他的声音在雨中显得嘶哑而执拗,
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劈开雨幕。回应他的只有风声,还有远处山涧奔流的潺潺水声。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帛,那上面的血迹已经被雨水晕开,像一朵凋零的梅花。
丝帛上的北斗七星图却依然清晰,朱砂绘制的星轨在雨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特别是第七星摇光位上那点异色,宛如一颗泣血的泪珠。
这是当年王重阳与林朝英论武时留下的暗记,天下间识得此物的人不超过五指之数。
程知远颤抖着手,从行囊中取出火折子。那是郭破虏送他的西域奇物,能在风雨中不灭。
火焰燃起的瞬间,他仿佛又看见了襄阳城破那日的烽火。
“去终南山...经不可同修...”郭破虏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那双曾经坚毅的眼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浑身浴血,左胸插着半截断箭,
却仍强撑着将丝帛塞进程知远怀中。话未说完,蒙古铁骑已踏碎城楼,
滚滚烟尘吞噬了最后的身影。程知远将丝帛凑近石门缝隙,火焰在雨中摇曳,
映照着他憔悴的面容。“吱呀——”石门豁然开启,带起一阵积年的尘埃。
门内立着个白衣少年,约莫弱冠年纪,眉目清冷如画,腰间悬着柄玄铁短剑。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丝帛上,在那片血迹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抬起。“杨归云。
”少年自报姓名,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郭世叔...去得可安详?
”程知远喉头哽咽,半晌才艰难地说道:“郭将军力战而亡,身中二十七箭,
临终前仍手刃三名蒙古千户。”杨归云轻轻点头,侧身让开通路:“进来说话。
”古墓内幽深曲折,石壁上凝结着水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程知远跟着杨归云向深处走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与外面的秋雨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沉积了百年的阴冷。他们来到一处寒潭前,潭水漆黑如墨,水面不起一丝涟漪。
潭边的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图案,有星象轨迹,有经脉运行图,
还有各种奇特的武学招式。杨归云指尖轻抚石壁上的刻痕,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情人的面庞。
“祖父晚年常在此推演《九阴真经》与《九阳真经》的关联。”他说话时,
潭水竟映出壁上星图,随着他的指尖移动而明灭,“他说武学至理,当如周公演《易》,
须得正反相合。”程知远凝神看去,但见壁上刻着“天罡北斗阵”的变式,
其中天枢、天璇二位竟呈逆转之势。他本通晓易理,
细观之下不由心惊:“这...这是将阵法逆行?若用在武功心法上...”“正是。
”杨归云并指如剑,循着刻痕游走,“降龙十八掌刚猛无俦,但其‘亢龙有悔’一招,
若将内力循三阴经反冲,可化至柔之劲。”说话间指尖带起缕缕寒气,
竟在潭面凝出三尺冰棱。程知远看得目瞪口呆,这等武学见解,已远超当世任何一门一派。
他正要细问,忽然墓外传来一阵梵唱,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某种诡异的韵律,
震得石壁上的水珠簌簌落下。杨归云眉头微蹙:“终究是找上门来了。”二人走出古墓,
但见雨中立着九个红衣喇嘛,各执金刚伏魔轮,将出口团团围住。为首者身材高大,
面如重枣,声如洪钟:“大元国师座下扎西多吉,请赐教中原绝学!”杨归云白衣飘然出墓,
玄铁短剑尚未出鞘,扎西多吉已催动龙象般若功。但见他双掌赤红如血,掌风过处松针尽碎,
正是密宗绝学“龙象焚天”。
程知远忽忆起郭破虏临终所言:“蒙古武学刚猛有余...”他心念电转,
脱口喝道:“震位反冲,离火南来!”杨归云闻言剑势陡变,
本欲直取中宫的剑招忽折向巽位,剑尖轻点伏魔轮边缘。
扎西多吉但觉一股怪异劲力自兵刃传来,原本沛然莫御的龙象真气竟倒灌而回。他急欲撤功,
却见杨归云剑走轻灵,依着石壁星图方位连踏七步——正是逆转的北斗阵法。“噗”的一声,
扎西多吉口喷鲜血,踉跄后退时满脸惊骇:“这...这是什么妖法?”“非是妖法。
”杨归云收剑而立,雨水顺着他的白衣流淌,却不沾湿分毫,“乃周易反卦之理。
”扎西多吉面色变幻不定,最终冷哼一声,带着众喇嘛悻悻离去。
这场较量惊动了终南山下的三家传人。次日黄昏,少林苦竹禅师踏月而来,
袈裟破烂却目蕴精光;接着峨眉风陵师太携弟子赶到,
素手轻按倚天剑鞘;最后是昆仑何太冲乘鹤而至,玉箫中暗藏圣火令图谱。
三方在寒潭前相会时,正见杨归云以竹枝代剑,演示“玉女素心剑”的反式。
本该双剑合璧的招式,在他手中竟成单人剑舞,剑意却更显绵密。“妙哉!
”苦竹禅师忽然拍掌,声音洪亮震得寒潭泛起涟漪,“这反转心法,
正可补《九阳真经》‘至阳生阴’的关窍!”说罢展露怀中经卷,但见梵文旁注着汉字译文,
其中“阳极反阴”四字被朱笔重重圈出。风陵师太凝视图谱良久,忽然拔剑起舞。
倚天剑光如匹练,却在转折处现出滞涩。“郭祖师创此剑法时,
曾说尚缺一环...”她收剑叹息,眼角细密的皱纹在潭水的反光中格外明显,
“今日方知是缺了反合之道。”何太冲冷笑着展开羊皮卷:“圣火令武功源自波斯数术,
诸位且看——”卷上绘着繁复的几何图案,与石壁星图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就在这时,
程知远忽然指着石壁一角:“诸位请看这里。”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里刻着一行小字:“重阳一生,不弱于人。”但在“不”字上,却有一道浅浅的划痕。
杨归云轻声道:“这是祖母当年留下的。她说,祖父这句话,本就错了。”“错了?
”苦竹禅师不解。“武道修行,何须与人比较?”杨归云的目光扫过众人,
“正如这石壁上的武功,正练是绝世武学,反练又何尝不是?关键在于适性顺心,
而非强分高下。”程知远闻言,如醍醐灌顶。他想起郭破虏生前常说的话:“武功无正邪,
人心有善恶。”原来这道理,早在数十年前,就已被古墓中人参透。接下来的几日,
众人便在古墓中切磋武学,将各派武功与反道之理相互印证。程知远虽不谙武功,
但精通易理,常能指出关键之处。而杨归云对武学的理解更是让众人惊叹,
往往一言就能道破玄机。第七日深夜,程知远被一阵急促的钟声惊醒。他冲出石室,
只见杨归云立在寒潭前,面色凝重。“蒙古大军围山了。
”程知远跟随杨归云来到古墓外的一处高台,但见山下火把如龙,映红了半边天空。
数以千计的蒙古骑兵将终南山围得水泄不通,中军大旗下,
一个身着金边黑袍的喇嘛格外显眼。“是国师八思巴。”杨归云轻声道。
程知远立于古墓之巅,山风猎猎,吹得他青衫鼓荡。
忽闻杨归云在身后道:“程兄可记得《武穆遗书》中‘阵图反用’之法?
”说罢将玄铁剑掷入寒潭,取出一柄木剑。山下箭如飞蝗,杨归云木剑轻旋,
箭矢竟纷纷折返。苦竹禅师见状大笑:“老衲明白了!”九阳真气蓬勃而出,
却在周身三尺反转成涡。风陵师太剑招忽变,原本凌厉的峨眉剑法化作绕指柔。
何太冲玉箫点穴,暗合波斯圆周率之妙。程知远见状心潮澎湃,
忽以指代笔在石壁上疾书:“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写至“反者道之动”时,
笔势陡然逆转,竟将《九阴真经》总纲倒行书写。八思巴在山下看得分明,脸色骤变。
他纵身而起,双掌拍出,掌风中隐隐有龙象嘶鸣。这一掌凝聚了他毕生功力,
势要将古墓众人一举歼灭。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归云木剑斜指,
剑尖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圆。苦竹禅师的九阳真气、风陵师太的剑气、何太冲的箫音,
乃至程知远书写时带起的劲风,都被这个圆吸纳其中。
“反者道之动...”杨归云轻声吟诵,木剑缓缓前递。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没有飞沙走石的威势,八思巴那霸道无比的掌力在触及那个圆时,竟如泥牛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