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别生妈的气，她就是担心你，刀子嘴豆腐心。”
张卫东坐在床边，背对着门，没回头。
“我知道。”
声音闷闷的。
“你真想……干那个体户？”
张晓梅小声问，凑近了些。
“嗯。”
“那……你想好干什么了吗？
可不能像李叔叔那样。”
张卫东摇摇头：“还没，就是个想法，得找个靠谱的。”
“哥，不管你干什么，我都支持你。”
张晓梅语气很认真。
张卫东心里一暖，回头看了妹妹一眼，挤出个笑：“谢了，晓梅。”
“不过，”张晓梅又补充道，“你可得想清楚，别冲动，一步一步来。”
“放心吧，我有数。”
接下来的几天，张卫东表面上安静了许多，不再跟母亲顶嘴，在家也帮着干点活。
但他心里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他开始偷偷往外面跑。
有时去图书馆翻阅过期的报刊杂志，特别是南方的报纸。
有时去北京城里几个自发形成的小商品市场转悠，比如秀水街、雅宝路附近，看那些摊主怎么招揽生意，卖些什么新奇玩意儿。
待到晚饭桌上，张卫东犹豫了半天，还是开了口。
“爸，妈，我想好了。”
“我想……去南方看看。”
刘淑芬刚夹起一块豆腐，闻言手一抖，豆腐掉回了碗里。
“去南方？
看什么？
那边人生地不熟的！”
“报纸上不是说那边机会多吗？
我想去闯闯。”
张建国放下酒杯，眉头拧成了疙瘩。
“闯什么闯？
安安稳稳在家等着，厂里还能不管你一辈子？”
“个体户那碗饭，不是那么好吃的，风险大。”
“爸，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不能总守着老观念。”
“什么老观念？
铁饭碗才是正经！
你看看你李叔，折腾半天，最后呢？”
刘淑芬又把旧事搬了出来。
“妈，我不想在家等死，让人家天天看笑话。”
“谁看你笑话了？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刘淑芬声音拔高。
“我没昏头！
我就是想活出个人样！”
张建国一拍桌子：“够了！
这事没得商量！”
张卫东看着父母坚决的样子，心里又凉又堵。
第二天，张卫东刚走出院门，就碰上了推着自行车的李磊。
李磊今天换了件格子衬衫，头发依旧油亮。
“哟，卫东，这是要去哪儿啊？”
张卫东没想搭理他，嗯了一声。
“听说你想去南方发大财？”
李磊嘴角撇着，语气带着明显的嘲弄。
“怎么？
羡慕啊？”
张卫东忍不住刺了一句。
“羡慕？
我羡慕你什么？
放着厂里可能的机会不要，去当没保障的个体户？”
“我告诉你，老老实实找个班上，比什么都强。”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张卫东冷冷地说。
“嘿，我还就操心了，咱们一个院住着，看你走歪路，不得提醒提醒？”
“我走什么路，自己清楚！”
“我看你就是待岗待傻了，异想天开！”
“你！”
张卫东攥紧了拳头。
两人声音越来越大，隔壁院子的孙大妈探出头来。
“哎哟，这是怎么了？
一大早吵吵嚷嚷的。”
王秀英也闻声出来，看到儿子和张卫东争执，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没什么，年轻人说说话。”
李磊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推着车走了。
张卫东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周围邻居探寻的目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转身就走。
孙大妈己经凑到王秀英跟前，小声嘀咕起来。
张卫东憋着一肚子气，首接去了城里的人才市场。
九十年代初的人才市场，更像个露天集市，到处都是人。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手里都捏着简历或者介绍信，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期盼。
几个挂着国营单位牌子的摊位前，更是里三层外三层。
张卫东挤进去看了看，招工要求要么是大学生，要么是有多年工作经验的技术工。
他一个刚待岗的年轻工人，连递简历的资格都没有。
他又转了几个摊位，不是要求苛刻，就是工资低得离谱。
一个招工人员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条件不符，下一个。”
那冷漠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张卫东心上。
现实比他想象的更残酷。
从人才市场出来，他垂头丧气，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路边，一个中年男人推着个小车，车上放着一个盖着棉被的木箱。
“冰棍儿！
奶油冰棍儿！
五分一根！”
几个放学的小孩围上去，嘻嘻哈哈地掏钱买冰棍。
男人麻利地收钱，掀开棉被，从木箱里拿出冰棍递给小孩。
生意看着还挺红火。
张卫东脚步停了下来。
他想起菜市场卖鸡蛋的大婶，想起眼前卖冰棍的男人。
这些不起眼的小生意，似乎也能养家糊口？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慢慢冒了出来。
他开始留意街边的小摊贩。
卖西瓜的，修自行车的，炸油条的……他偷偷观察他们怎么吆喝，怎么收钱，怎么跟顾客打交道。
心里那点模糊的想法，逐渐清晰起来。
晚上吃饭，张卫东又试着跟父亲沟通。
“爸，我觉得现在政策确实变了，做点小买卖，好像也……”张建国打断他：“做买卖？
投机倒把那一套，长久不了。”
“国家还是得靠咱们工人，靠大工厂。”
“可厂里现在……”“厂里困难是暂时的，国家不会不管。”
张建国语气坚定。
张卫东看着父亲固执的侧脸，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
两代人的想法，隔着一条深深的鸿沟。
又过了几天，张卫东再次来到那个废品回收站。
他想再找找旧报纸，看看有没有新的信息。
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废品里翻找着，手指很快又黑了。
突然，他的手碰到了一个硬物。
他扒开上面的废纸板，露出来的是一个半旧的木箱子。
箱子不大，看起来挺结实，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模糊的字迹。
看着这个被丢弃的木箱，张卫东心里猛地一动。
他想起了那个卖冰棍的男人，和他的那个盖着棉被的木箱。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也许……不用去遥远的南方。
在家门口，是不是也能用这玩意儿，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