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夫人说，二小姐下个月就要嫁去王府了，嫁妆单薄了不好看。那对玉如意成色最好，拿去正好。”
“还说……还说大小姐你反正也用不着，放在你这里也是蒙尘。”
这话说的，真是诛心。
什么叫你反正也用不着？
是说她傻，不配用好东西吗？
我看向楚瑜。
她还愣在那儿，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下去，嘴唇轻轻哆嗦着。
那双刚才还亮晶晶的眼睛，这会儿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水雾，看起来可怜极了。
我心里那点刚升起来的，莫名其妙的柔软，瞬间被一股怒火取代。
欺负人，也不能这么欺负的。
我站起来，准备开口。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是她的夫君。
虽然是个赘婿，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这么蹬鼻子上脸。
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楚瑜动了。
她吸了吸鼻子，然后走到翠儿面前，把她扶了起来。
她的声音还是软软糯糯的，带着一点鼻音。
“不哭，不哭。娘亲要，就给她嘛。”
我愣住了。
就这么……给了？
那可是她最宝贝的东西。
翠儿也傻了，抬头看着她：“大小姐，那可是老侯爷留给你的……”
“我知道呀。”楚瑜点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可是娘亲是长辈呀，长辈要东西，做晚辈的，就应该给呀。”
她说完，还歪着头，很认真地问我：“夫君，我说得对不对？”
我看着她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对个屁。
这都算道德绑架了。
可她那套逻辑，又傻得让人没法反驳。
她没等我回答，就拉着翠儿往里屋走。
“玉如意在哪儿？我们快找出来，给娘亲送过去，别让娘亲等急了。”
我跟了进去。
只见她在一个大箱子里翻来翻去，很快就捧出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
她打开盒子，一对温润通透的羊脂白玉如意，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绸缎上。
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小心翼翼地把盒子盖上，递给翠儿。
“快去吧，拿给娘亲。”
翠儿捧着盒子，眼泪还在掉，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屋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楚瑜走到桌边，又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但这次，她吃得很慢，眼神有点发直，盯着桌上的红烛。
烛光在她眼睛里跳动，像两簇小小的火苗。
我看着她的侧脸，心里说不出的憋闷。
我觉得她不是傻，她是太善良，太懦弱了。
在侯府这种地方，善良和懦弱，是最没用的东西。
“你……”我刚想说点什么安慰她。
她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嘴里还嚼着点心。
“夫君。”
“嗯？”
“你冷不冷？”
我愣了一下，“不冷。”
现在是初夏，屋里还有点闷。
“哦，我有点冷。”
她说着，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然后，她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阿——嚏！”
声音响亮，清脆。
我被她吓了一跳。
她揉了揉鼻子，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不好意思，夫君，鼻子有点痒。”
然后，她又连着打了好几个。
“阿嚏！阿嚏！”
她一边打喷嚏，一边揉眼睛，眼圈很快就红了。
看起来像是要感冒的样子。
我没多想，只当她是晚上吹了风。
“要不要叫人给你拿件衣服？”
“不用啦。”她摆摆手，吸着鼻子说，“可能一会儿就好了。”
可事情，没这么简单。
半夜的时候，我被一阵喧哗声吵醒。
我睁开眼，发现楚瑜没在床上。
外面火把通明，人声嘈杂。
我赶紧披上衣服出去。
只见院子里乱成一团。
几个下人抬着一个软轿，正急匆匆地往外走。
我的岳母柳氏，披头散发地跟在旁边，脸色惨白，嘴里不停地喊着：“快！快去请王太医！快！”
软轿上躺着一个人，用被子蒙着头，看不清是谁。
我拉住一个跑过的丫鬟。
“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看见我，像是看见了救星，都快哭了。
“姑爷！二小姐……二小姐出事了！”
“楚玥？”我心里一惊，“她怎么了？”
“二小姐忽然起了满身的红疹子，又痛又痒，脸都肿了！王管家请来的大夫看了，都说没见过这种病症，束手无策！夫人急得不行，让赶紧去宫里请王太公！”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红疹子？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向我们的婚房。
楚瑜就站在门口，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外面的乱象。
她的小脸在烛光下显得很苍白，鼻子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还在不停地吸着鼻子。
她看到我，小声问：“夫君，外面怎么了呀？好吵哦。”
那样子，就是一个被吵醒的，不明所以的，还有点感冒的普通人。
可我的后背，却窜起一股凉气。
我清楚地记得，她翻箱子找那对玉如意的时候，那个紫檀木盒子下面，压着一株干枯的植物。
那植物的叶子很特别，我以前在我爹的医书上见过。
叫“痒痒草”。
无色无味，叶子上的粉末，人沾上一点，半个时辰之内，必定会起满身的红疹，奇痒无比，但不会致命，三五天后自己就消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草的粉末极细，拿的时候如果不小心，自己也容易吸进鼻子里，然后就会像得了风寒一样，不停地打喷嚏，流鼻涕。
我看着门口那个还在吸鼻子的楚瑜。
她也正看着我，眼神干净又无辜。
我忽然明白了。
她不是感冒了。
她给那对玉如意，还有那个装着玉如意的紫檀木盒子，撒了点“料”。
我那个即将嫁入王府，最重容貌的便宜小姨子楚玥，拿到她娘抢来的玉如意，肯定会爱不释手地把玩。
然后……
现在，她应该正躺在床上，享受着那份“礼物”带来的奇痒吧。
嫁入王府？
顶着一张肿成猪头的脸，她还敢出门见人吗？
楚瑜轻轻地，又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阿嚏。”
她揉了揉鼻子，对我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傻乎乎的笑。
我看着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