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五......若是拼命一搏的话，或许还有机会。”
约莫十五、六岁的样貌平平，身形偏瘦，肤色黝黑，身穿一身青袍的少年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比武场中央，一块巨大的石碑矗立在少年面前，上面流光溢彩的名字不断变换着。
身后的各色宗门弟子或窃窃私语或若有所思。
更有甚者，当场就摸出账本，唾沫横飞地根据排名开盘下注。
人潮涌动间，人群里挤出一名比少年稍大两岁，同穿青袍的身影，二话不说，一把就勾住了少年的脖子。
“远洲师弟，你他丫的又到处乱跑，不去观摩比试，跑这儿看赔率？想挨师父骂？”
尤远洲连忙挣扎：“吕师兄，我是真在看比试排名......你快放开，勒得我都快断气了！”
“你小子就装吧，我都没......”
吕天恒话还没说完，尤远洲就从他胳膊下钻走了。
尤远洲好不容易钻出人群，刚抬起头，就结结实实撞在一人身上，那身子硬得跟铁块似的。
谁身子比铁还硬啊？带着这种疑惑，视线由下往上而去。
布鞋，青色长袍，粗布腰带，满脸胡渣......是师父！
意识到不妙的尤远洲转身就想跑，刚动脚，就被他师父揪住了耳朵。
“哎哟，师父我再也不敢了！”
“这么快就被淘汰了？没出息的东西！你大师兄马上比试开始了，你不趁此机会多加观摩，跑来窜去的作甚？等回宗为师定要好好罚你！”
“师父......”
尤远洲使劲向跟在师父身旁的吕天恒求救，吕天恒两肩一耸，两手一摊，意思：我也没招。
不等尤远洲再多说两字，他师父就不由分说地提着他的耳朵往大师兄的擂台走去。
他疼的龇牙咧嘴，引的两旁人群投来好奇的目光和不断溢出的憋笑声，让他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此刻在台上尤远洲的大师兄同样身穿青袍，一手持剑一手负于腰后，面相凌厉，紧闭双眼，四周似有淡淡灵气围绕。
听到擂台下传来熟悉的嬉闹声，睁开眼向刚到台下的师徒们点头示意。
师父微微点头。
以目前以李逸尘灵炉境前期的实力，只要不遇到那些天才弟子，胜算还是蛮大的。
就在尤远洲不停用手搓着自己被师父揪的红通通的耳朵的时候，周身的嘈杂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骤然一低。
他下意识朝台上望去，顿时也愣住了。
只见一个素白长裙的少女缓步登台，衣角带着雪色点缀，仿佛随风而舞。
一头青丝松挽，余发如瀑般垂胸。她肤色白得近乎透明，犹如常年不见日光的暖玉。
“当真是仙女下凡呐......”
“是太初宗的尹月霁！果然...名不虚传...”
细碎的惊叹未让她脸上有半分涟漪，目光淡得像山巅的雾，又似那风中草芥，不入她眼，更不入她心。这台下的纷扰，她似是已经历多次，早已习惯。
看着少女胸前微微起伏，还是少年的尤远洲心底涌起一种奇妙的异动，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有一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意味。
就在尤远洲在心里正琢磨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头顶猛地挨了不轻不重的一锤。
“哎哟！”
他吃痛猛地缩起了脖子，只听耳边炸响起师父压着火气的声音：“臭小子，再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我也不指望你给我长脸，但是出息多少要有点吧？”
尤远洲双手捂着头顶，龇牙咧嘴地扭过头，正对上师父恨铁不成钢的怒视和一旁吕天恒拼命憋笑的样子，刚开口想要反驳两句，又看了眼师父的怒视。
算了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在心里默默安慰了自己一句，把目光专注投向擂台。
台上李逸尘缓缓睁开眼，向对面的尹月霁拱手：“青岚宗，李逸尘，请指教。”
尹月霁微微颔首，未出兵刃。
李逸尘眉头一挑：“姑娘不出剑？”
“不用。”
尹月霁黛眉微皱，似嫌李逸尘啰嗦了。
李逸尘也不再多说，收起剑就快速冲向尹月霁，而后向她狠狠甩出数拳。
尹月霁依旧静立，直到拳意临身，她身形后移微侧，而后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周遭的空气骤然发生剧烈的扭曲与折光，仿若一片无形的灵光在她指尖汇聚，向前一指，灵光冲出。
灵光先是像是刺破了指尖周遭看不见的镜面，伴随着似有若无的镜面破碎声，不偏不倚，直直刺向李逸尘挥拳变换间最微弱虚处。
拳劲骤然溃散，反冲之力让李逸尘胸口闷痛，倒退数步，脸上写满错愕。
台下的师父眼睛微眯。
自己这大弟子虽然不是什么天才弟子，但其灵炉境前期的实力在这年轻一辈中也算是中上流，更何况他整日苦练，寻常弟子怎么着都得吃到两拳。
而且从那指的灵力波动来看，并非是她自身的力量，更像是高等灵器的本命神通。
这等手笔，不愧是当世天下第一大宗。
李逸尘咬牙，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眼神陡然锐利。
右手猛然一挥，周身空气都好似变得更加凌厉。
猛的冲向尹月霁轰然一拳，没有停留，脚底猛地向斜下方一碾，身形借力弹向另一边又一拳。
尹月霁手臂倏然抬起，不偏不倚架在袭来的轨迹之上。
没等上一拳结束，李逸尘此刻骤然身体一沉，右腿后撤半步，膝盖弯曲如满弓。
拳头紧握，骨节发出细微的爆响，所有的灵力疯狂在他拳上聚集，而后全力轰向尹月霁。
待拳劲消散，李逸尘定睛一看。
“残影？不好！”
李逸尘一惊，猛地转过身。
尹月霁的身影悄然无息的出现，李逸尘旧力刚去，新力还未生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尹月霁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单手化掌，一掌打向自己的胸口，身体却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
这一掌落下，李逸尘只觉得一股奇异的气劲瞬间透体而入，精确的阻断了他全身灵力运转的关键节点。
他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体内灵力无法调动了。
输了。
他眼神惊讶，有些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
他甚至都没有让对方动用兵刃，就输的如此彻底，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
尹月霁一掌送出后没有停顿，也没有看李逸尘。
“承让。”
清冷的声音落下，她已转身下台，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事情。
台下一片死寂。
就连主试长老都被如此迅速结束的比试震撼的愣了几息：
“胜者，太初宗，尹月霁。”
而后陆陆续续的掌声紧跟而来，无数双眼睛追随着她的背影，有人艳羡，有人敬畏。
吕天恒微微张了张嘴，表情呆滞，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师父面色凝重，身形一晃便落在了李逸尘身旁。
他并指如剑，在李逸尘被阻断灵脉的穴位快如闪电般连点。
“嗯......”李逸尘发出一声苦痛的闷哼，身体轻轻颤了颤，那被阻塞的气血和灵力重新开始在体内流转开来。
师父的眉头锁得更紧，低喝一声：“凝神，归元！”同时，掌心按在李逸尘的背后，一股柔和的灵力缓缓涌入李逸尘的体内，保护其突然被冲开的气血和灵力。
李逸尘心中苦笑，他原本想着能混个前五，好获得参加荒冢遗域的资格，带着师弟们去遗域分机缘。
却没想到遇上了尹月霁。
李逸尘低下头，愧疚的看着自己的师父，刚想要开口说话就被师父打断。
“不必多言，不是你的问题。阻断你灵力的力量异常纯粹，绝非蛮力可破，再者这力量并不来源于她本身，而是高等灵器的本命神通。败于她手，并非你的过错。”师父沉声阻止了想要说话的李逸尘。
吕天恒看到尹月霁已经下台，这才如梦初醒，慌忙上台搀扶大师兄。
而尤远洲，常挂在脸上的嬉笑早已消失。
他的瞳孔猛的缩紧，脸色瞬间苍白，紧紧盯着尹月霁那一指在释放之前凝聚起来的灵力波动。
这股特定的灵力......他死也不会忘记！
四年前，家族覆灭之夜，血流成河。
他眼睁睁看着父母族人倒在血泊之中，母亲在最后时刻献祭自己的生命本源，用一道特殊灵力融入他的心脉并将他送出了绝地。
而那灵力波动的气息，正与眼前尹月霁所施展的如出一辙。
此后一年，他尝尽人间至苦。
啃过山间涩口的树皮，咽过雨中发馊的残羹，在追杀中那刀锋与兽口，数次差点将他置于死地。
直至某次重伤濒危之际，他体内那道属于母亲留下的灵力竟与悲愤的血脉产生共鸣，意外觉醒了一种幻化样貌的秘术，并将他再次送至安全的地方。
显然她母亲想到了他会有此一遭。
自此，他才能销声匿迹，如孤魂野鬼般，在这世间挣扎求生。
后来他走遍市井街巷，试图找寻仇人的蛛丝马迹，可那夜的消息像是被刻意封锁了般，没有一丝线索。
他又多地辗转叩响诸多宗门的山门，恳请收留。
却总因超龄、身形太过消瘦等诸多缘由，被一次次拒之门外。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次次熄灭。
就在他心灰意冷、几近绝望之际，是如今的师父，青岚宗的一位长老。见他蜷缩在山门外，衣衫褴褛，心生怜悯，破例将他带回宗内，给了他一个遮风避雨之所，一处可安身的屋檐。
想到这里，一口腥甜涌上心头。
他猛地低下头，用尽全力才压制住身体的颤抖和快要溢出嘴角的腥甜。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的刺痛才让他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
他现在是尤远洲，只是青岚宗一个普通的、有点滑头的弟子！
再抬起头时，他已经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死死锁在了心底最深处。
脸上只剩下后周遭一样的震撼与茫然，声音有些发干的跟着吕天恒喊道：“大、大师兄......你没事吧？”他快步迎上去，搀住李逸尘的另一只胳膊，表现得无比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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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客栈，烛火摇曳。
“对不起师父、师弟们，是我没本事......给宗门丢脸了......”李逸尘半躺在床榻上眼神黯然，双手死死捏住被褥，带着深深自责道。
“哎呀师兄，你别太放在心上！师父都说了，那尹月霁用的是灵器的本命神通，咱已经尽力了，不丢人！”
吕天恒一边笨拙地削着苹果，一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安慰道：“我家做些小买卖，稍稍还有些底蕴，回头我去灵市逛逛，给你也买一件有本命神通的灵器！”
师父坐在窗边的木椅上，默不作声喝着粗茶。
半晌，他才缓缓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有本命神通的，都是地级灵器。地级等级之下便是玄器、凡器。地器......可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屋内一时间只剩下吹茶喝茶以及吕天恒削苹果的沙沙声。
“那个...其实我还有比试...”尤远洲摸了摸后脑勺，表情尴尬地说道。
“什么？！”所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喝着茶水的师傅，听到这句话也被呛的连连咳嗽。
“师弟，你手指在冒血。”李逸尘指了指吕天恒的手指。
吕天恒低头一看，手指冒血，疼得直叫。
...
这一夜，尤远洲床榻上的被褥显得颇为凌乱，显然其主人曾在此经历了一番挣扎。
而最终，他还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不知所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