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雨水像是对这座城市积攒了太多的怨气，毫无美感地拍打着窗户，
发出沉闷的噼啪声。林厄缩在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角落，
脚下是几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廉价编织袋。他被裁员了，就在今天下午。
理由是“不符合公司未来的狼性文化发展”。他想起主管王胖子那张油光满面的脸，
带着假惺惺的惋惜：“小林啊，不是你不努力，是公司要讲效益。你看你，天天准点下班，
没有一点拼搏精神……”拼搏你妈。林厄在心里默念，把最后一口方便面汤灌进喉咙，
那味道像极了稀释过的工业废水。他连续加班三个月赶出来的项目，
成了王胖子晋升的垫脚石，而他自己，则像一块用旧的抹布被随手丢弃。手机屏幕亮着，
是房东最后通牒的短信，让他明天一早必须滚蛋，因为找到了出更高租金的“优质客户”。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是屋塌了还在往下砸冰雹。
林厄觉得自己的名字真是取得恰如其分——厄运专找苦命人。他环顾四周，
墙壁上斑驳的霉点像一张张嘲讽的脸。桌上是吃剩的泡面桶，
和一本他从旧书摊淘来的、封面模糊不清的破书——《基础召唤术：从入门到精通》。
当初买它，纯粹是出于一种对现实的绝望式自嘲。现在，连自嘲的力气都没有了。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那本书，
翻到了用红色墨水特别标注的一页——“绝境中的低语：魔鬼召唤简易流程”。
上面画着扭曲的符号，写着拗口的音节，要求用召唤者的血作为媒介。“呵。
”林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还能更糟吗？”他找来一根生锈的缝衣针，
忍着痛在指尖扎了一下，挤出一滴暗红色的血珠，
滴在地板上那个用劣质口红画出的、歪歪扭扭的六芒星中央。然后，他按照书上的音标，
磕磕绊绊地念出了那段拗口的咒语。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可笑的虚弱。
什么都没有发生。雨水依旧敲打窗户，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灭。看吧，连绝望都是廉价的，
连召唤魔鬼都没人要。林厄闭上眼，准备接受这最后的，毫无悬念的羞辱。突然，
屋里的灯啪的一声灭了。不是跳闸，是一种彻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雨声消失了，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弥漫开来——不是硫磺，不是腐臭，
而是一种……混合着消毒水、旧纸张和陈年灰尘的，属于某种庞大官僚机构的气息。黑暗中，
亮起两点猩红，像是燃烧的烟头。一个声音响起了，不高亢，不狰狞，
反而带着一种字正腔圆、像是新闻联播主持人般的标准口音，只是语调毫无起伏，
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响应召唤。检测到高浓度绝望能量坐标。
：本次召唤符合《跨维度临时接触基本法》第7条第3款之‘弱势个体紧急求助例外原则’。
请问，是您需要帮助吗？”林厄瞪大了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黑暗中，
一个身影缓缓勾勒出来。没有犄角，没有尾巴，没有蝙蝠般的肉翼。
那是一个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三件套的男人？头发梳成严谨的二八分，
油光锃亮，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猩红双眸平静无波。
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看起来极为厚重的皮革公文包。这就是……魔鬼？
林厄的大脑一片空白，预设的“献祭灵魂换取力量”的剧本卡在喉咙里。魔鬼，或者说，
这位像高级精算师多过像地狱来客的存在，微微欠身，
动作标准得如同礼仪教科书：“初次见面，按照流程，需进行身份告知。我是但玎，
隶属于地狱第七殿，‘人力资源与可持续痛苦开发部’，编号734。”他打开公文包，
取出一份文件，纸张泛着淡淡的冷光，上面密密麻麻印满了看不懂的文字，但在林厄眼中，
它们自动转化为了可理解的内容。
文件的标题是——《魔鬼劳务派遣及愿望实现试用期合同甲方：林厄》。
但玎将合同和一支看起来同样冰冷的钢笔递到林厄面前，
的语调说道：“根据地狱最新颁布的《魔鬼劳动保护法》及《实习生临时工管理办法》，
在正式确立灵魂归属及愿望清单前，需经过为期三十个自然日的双向选择试用期。在此期间，
我将作为您的临时雇员，协助处理您面临的‘困境’，而您，作为甲方雇主，
需负责提供必要的工作指导与……嗯，根据人间法律，试用期薪资由地狱方承担，
但您需承诺，若试用期满决定正式录用，您的灵魂将自动转入我方资产池。”他推了推眼镜，
猩红的目光聚焦在林厄因极度震惊而僵住的脸上：“请签字，林厄先生。另外，
金’——主要是地狱医疗保险和永恒业火意外伤害险——需要在转正后由您这边按比例承担。
这是条款明细，请您过目。”林厄拿着那份沉甸甸的、散发着非人世气息的合同，手指冰凉。
他看着眼前这位西装革履、逻辑清晰、跟他谈试用期和五险一金的魔鬼，
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像被扔进搅拌机的玻璃杯，碎得连渣都不剩。他召唤了一个魔鬼。然后，
魔鬼要给他打工。还要他交五险一金。这他妈……是什么地狱级冷笑话？
第二段签下那份名字的瞬间，林厄感觉像是签下了一份卖身契，虽然理论上，
他好像是“雇主”。但玎的行动力强得可怕。签完合同，他看了一眼凌乱的房间，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如果魔鬼有眉头的话，
然后开始从公文包里往外掏东西：一个闪着幽光的平板电脑，
一沓印着“地狱HR”抬头的便签纸，还有一枚刻着扭曲符文的……打卡器？“首先，
处理当前最紧迫的生存空间问题。”但玎点开平板，上面显示着林厄房东的资料，
头像是个刻薄的中年男人。“目标：确保您在当前住处的合法居住权，直至找到更优选择。
”“你……你要怎么做？”林厄喉咙发干，“杀了他？还是用噩梦折磨他？”但玎抬起头，
猩红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鄙夷？“林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辞。
暴力威胁是低级且低效的手段，且容易引发‘人间司法系统’关注，增加不必要的办公成本。
我们追求的是……合规性打击。”他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
“检索目标人物社会关系、资产状况、行为偏好……锁定其最大弱点：极度吝啬，
且近期沉迷于某款名为‘富贵家园’的模拟经营类手游。”第二天一早，
房东果然气势汹汹地来砸门，准备强行清退林厄。但玎就站在门后，西装笔挺，面无表情。
门一开，房东刚要开骂，但玎已经上前一步，将一份文件塞进他手里：“先生，您好。
根据《城市房屋租赁管理条例》补充细则第11款，
在租客未明确违反合同主要条款的情况下，单方面暴力驱离可能面临最高月租金五倍的罚款，
并需承担租客因此产生的搬迁费、误工费及精神损害抚慰金。
这是相关法条索引及我们初步计算的索赔清单，请您过目。”房东愣了一下，低头看去，
清单上的数字让他眼皮直跳。但他显然不吃这套，梗着脖子道：“少吓唬人！老子不怕！
这房子是我的，我想租就租，想收就收！”但玎也不争辩，只是拿出那个幽光平板，
点开一个界面，上面正是房东在“富贵家园”游戏里的账号，ID叫“抠门大亨”。
但玎用他那冰冷的语调说：“据我们了解，
您在该游戏拥有价值约三千五百人民币的虚拟资产，
包括限量版‘星空别墅’和‘黄金马桶’。如果您坚持违约，
我们将首先向游戏平台实名举报您通过非官方渠道充值的行为虽然只省了五十块，
根据用户协议，您的账号可能被永久封禁。其次，您上周在小区业主群里，
声称自家水管爆裂导致无法使用电梯，从而成功让物业减免了三个月管理费，
但我们调取的监控显示，您家的水管完好无损……”房东的脸瞬间白了，冷汗涔涔而下。
他看看但玎，又看看林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最终，他咬咬牙，
丢下一句“算你狠”，灰溜溜地跑了，连违约金都没敢提。林厄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解决了？“只是临时方案。”但玎收起平板，
开始用一块自带的白手帕擦拭刚才碰过门把手的手指，“长期来看，
您需要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以支付租金。接下来，处理您的前雇主问题。”对付王胖子，
但玎用了另一套方法。他不知用什么手段，
不得光的文件——包括他挪用公款、虚报发票、以及和女下属的暧昧聊天记录——全部打包，
匿名发送到了公司纪检委和大老板的邮箱，并且贴心地在每份文件上标注了来源和简要说明。
发送时间，精准设定在王胖子正在给全公司做“忠诚与奉献”主题演讲的那一刻。
王胖子的下场，林厄是通过前同事的八卦群得知的——当场被带走，
据说面临职务侵占和商业贿赂的指控。快，准，狠。而且，干净得让人找不到任何把柄。
林厄的生活似乎迎来了转机。房东不敢再来惹事，王胖子的倒台让他出了一口恶气，
甚至但玎还不知从哪个“合规”渠道弄来一笔“意外之财”，
帮林厄付清了拖欠的房租和水电费。但林厄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但玎的“帮助”带着强烈的魔鬼风格。他确实解决了问题，但过程总让人毛骨悚然。比如，
他帮林厄“优化”简历，结果第二天，三家林厄根本没投过的公司hr疯狂打电话来挖他，
开出的薪资高得离谱，但要求的到岗时间都是“立刻，马上”，仿佛慢一秒公司就要倒闭。
面试过程更是诡异，
考官的问题全是关于“如何高效处理同事关系物理”和“极限抗压能力测试”。比如，
林厄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楼下广场舞大妈太吵，第二天，
领舞的那位大妈就因为被发现在家偷偷练习“科目三”视频时扭伤了腰，
而整个广场舞团队的音乐设备，集体出现了只能播放《大悲咒》的灵异故障。
但玎就像个最高效也最死板的AI，严格执行着“解决雇主困扰”的指令，但采用的手段，
永远在人间法律和地狱规章的灰色地带疯狂试探，
带来的副作用是林厄开始对门铃声、手机铃声乃至任何突如其来的声音产生 PTSD。
他感觉自己不是雇了个员工，而是请回来一尊行走的、规则范围内的瘟神。
第三段林厄决定和但玎谈谈。“但玎，我们能不能……解除这个合同？
”林厄小心翼翼地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挑衅。
但玎正在用平板浏览《地狱员工行为守则》最新修订版，闻言抬起头，
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单方面解除合同？林先生，
根据《魔鬼劳务派遣法》第4章第12条，甲方在试用期内无正当理由提出解约，
需支付乙方相当于三个月‘痛苦能量’产值的违约金，
并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诉讼及仲裁费用。您确定要启动这个流程吗？”“痛苦能量产值？
那是什么？怎么计算？”“涉及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预估数值……”但玎在平板上点了几下，报出一个让林厄差点晕过去的天文数字。
林厄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前途无亮。“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一个魔鬼，不去收魂，
跑来给我当牛做马，图什么？”“为了KPI。”但玎的回答简洁明了，
“传统收魂业务竞争激烈，内卷严重。
‘体验式服务’与‘长期痛苦价值投资’是本部新的业务增长点。通过为您服务，
我能深度理解人类社会的运行规则与痛苦根源，积累宝贵的‘一线工作经验’，
这对于我未来的职业晋升至关重要。”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而且，根据《地狱劳动法》，
正式公务员编制必须拥有至少一百年的基层服务经历。”林厄彻底没脾气了。
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用规章制度编织的罗网。转机发生在一个傍晚。
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在楼下拦住了下班被但玎用各种“机会”逼着去面试了一整天的林厄。
“小伙子，你印堂发黑，周身缠绕着一股……极其精纯的官僚煞气，
可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老道士捋着胡须，眼神锐利。若是以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