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画师初遇少年天上无星也无月,灯笼的光只够照亮身周三尺。
他踩着不平整的青石阶梯下山。不一会儿,眼前出现八角凉亭。倏——!
灯笼的火苗骤然蹿高。他放手扔掉灯笼,同时猛然扭头,避免重要的眼睛灼伤。
确认灯笼的热量消退,他缓缓转头。不知为何,没有灯火,他仍然能够看清凉亭。
一具焦黑骸骨静静躺卧亭中,染血青衣悬挂亭角随风轻荡。
离他最近的木柱写着歪扭四字——犯我者死!血不浓稠,加上山中湿气如泪往下滑落。
原以为要一直流至地上,血字却忽然蠕动,脱柱扭成长牙黑蛇,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咬去。“!
”李嵩惊醒。恍惚了一会儿,他才确认是梦,现在是午后。
他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做这个梦了,今日是为何?因为是十月十四?“啊噶噶!
”树后传来独特的幼童笑声,李嵩转身探头去看。头发半白的艺人闲适坐在地上操控小骷髅,
活泼灵动的模样引得男童高兴向他爬去,刚刚将头带重新束好的母亲焦急去追。
许是觉得可爱,艺人身后抱婴的秀美少妇嘴角微微翘起。李嵩不由自主跟着浅笑。
察觉他的目光,艺人转头。李嵩这才发现对方左眼因为受伤变形,
本想说配合消瘦黝黑的脸看着有些吓人,随即被他的灿烂笑容冲淡。
风霜雪雨在他的皮肤留下沧桑痕迹,却让他参透人生,抵达超然之境。此种印象如利剑出鞘,
不可遏制地在李嵩脑海浮现。总有一天,我要将他画进画里!他想。“还去不去云白观了?
”不快男声在右边响起,是个右手戴镶玉金戒的矮个男人。他的额头尖窄,透出刻薄与吝啬。
“再看等会儿就赶不及在天黑前下山了。”“赶不及可以在观里留宿。
”“你以为不要香火钱吗?!赶紧!”男人快步向前,女人蹙眉跟上。不怪她不满,
男人的金戒与衣料都表明他们不说富贵,家中也有余钱,不至于连头驴子都租不起,
走这不必要的路,还要被埋怨。“云白观……竟然走到了这边。”李嵩望着夫妻离开的方向,
低声嘟囔。或许这就是他做梦的原因。二十五年了,他也该去看看。如此想着,李嵩迈步。
天空飘来一朵阴云,似要下雨。那对夫妇走得很快,李嵩完全跟不上。走了约莫盏茶时间,
后头响起杂物相碰的丁零当啷声。回头一看,是艺人一家。相笑以后,
李嵩越看越觉得艺人可亲,放慢脚步,等他并肩而行。“在下李嵩,不知老兄如何称呼?
”愣了愣,艺人回道:“你管我叫阿相吧,这是我女儿阿婉和孙儿安安。
”“你们是要去镇上吗?”“是啊,不过要先到云白观一趟。”见他诧异,
阿相连忙补充:“听那位夫人说云白观的景天观主颇有道行,
我们想跟着去为安安求一道平安符。四处辗转,孩子小,容易生病。”李嵩点头表示理解。
看他有两三卷轴没有完全收入斜挎的布袋,阿相问:“先生是去写生?”“差不多吧。
”“先生还是要多保重身体啊。”“哈哈,我脸色看起来很差么?
”阿相发出爽朗笑声:“反正比我这个老头儿差。”轰隆!迈入山前,响雷炸响,
储蓄已久的雨滴洒落。阿相右手往后背一伸,抽出油纸伞递给李嵩。“不用,
你留给阿婉娘俩吧。”“她娘儿有。”“我跑快几步就成。山里树密,还有凉亭避雨。
”为免退让,李嵩边说边跑。这雨只有开头一阵大和密,很快便转成断线细雨,
但秋雨寒凉入心,李嵩不敢大意。好在这山不高也不陡,
经常登山外游写生锻炼的他体力也不错,赶在全身淋湿前跑到凉亭。亭中烧着火,李嵩却步。
“先生,快进来呀。烤烤火,莫要着凉了。”蓝衣少年见他呆住,直接伸手拉他入亭。
李嵩凝火半息,终于确认火烧的不是尸体,而是木柴。山中天气多变,雨雾湿冷,
凉亭还建在山泉流淌的温吞瀑布旁,云白观便在此备盆柴供人取暖。
对凉亭的记忆只剩梦里的情景,他忘了这事。不过,地上留有蜡泪,香竹芯和纸钱碎,
想来那事以后火盆不单只是用于驱寒。感受到灼热目光,李嵩回神,面向少年。十六上下,
但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让他的眼睛亮得如同天上星辰。“怎么了?”“抱歉,
我就是觉得先生身上有故事。”不好意思挠了挠脸颊,少年作揖行礼,
自我介绍:“晚辈姓宋,单名慈。”2.蛇仙传说宋慈说他随舅舅来临安访友,
两个老头不是下棋就是喝茶。虽然他能静心看书,但好不容易来一趟临安,
怎么能整天闷在宅里呢?于是,他出来闲逛。前两天观了临安的繁华,今天便来郊外走走。
“那位婆婆说这山有蛇仙,我就来看看是什么模样。”宋慈摸柱,“可别说木雕,
连张画像也没有。啊,李先生画过蛇仙吗?”“我,不画这个……”雨骤然变大,
亭顶敲出的响声几乎要将他的声音淹没。“那关于这山的蛇仙先生知道多少?”宋慈轻笑,
“因为女儿打闹,婆婆要去照顾,我只听了个开头。”“我,不是很清楚……”“两位,
你们知道这山的蛇仙吗?”李嵩还以为宋慈招手对象是阿相他们,回头却看见一老一少。
老人戴斗笠,青年撑伞,皆是一身短打装扮。不过,李嵩猜只有老人习武,常走江湖,
青年只是乔装游侠。因为他的皮肤偏白,双手细嫩,对比步伐坚实的老人,下盘不够稳。
青年自称王可,老人杜六是他的侍从,从外地来,对于蛇仙故事知之甚少。扑通,
宋慈拾了鸡蛋大小的颗石子,用力投向斜下方的水潭。“唉,就没人能给我讲讲蛇仙吗?
”“哈哈,讲得好给不给钱呀?”阿相一家终于还是到了。“给呀!
”宋慈十分痛快地掏出十个铜板,但没有立刻递给阿相。“不过,你不是外地来的?
”“是外地来的,但之前到过这儿。”“那行。”众人坐好,阿相收好铜板,取出小骷髅,
清了清嗓子:“话说淳熙五年……”“哦,二十五年前。”“别插话呀。
”阿相重新清了清嗓子,开讲。淳熙五年,香客鼎盛的云白观决定扩建造,招来匠人。
其中有位李姓木匠,勤勉认真,兢兢业业,每日忙完总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观里管饭,
而且管够,但斋饭无肉总是少些滋味。于是,李木匠便提竿到凉亭下面的水潭钓鱼加餐。
老石匠说这潭住着蛇仙,不喜人打扰,很难钓上来鱼。李木匠不信邪,偏偏要去。也是古怪,
连续两日都有收获。“事不过三。”老石匠说。可是,李木匠第三天也钓上鱼来,
而且是半臂长的肥鱼,请道观灶房大爷将鱼烹了和工友们一起吃。鱼很鲜甜,
大爷手艺也不错,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叹息着如果有酒就好了。“……唔!
”李木匠突然瞪眼呜咽,嘴角溢血,翻倒在地。众人大惊愣住,还是与他相熟道长冷静,
立刻上前查看,确定是中毒,但无有大碍,请大家将他搬去偏殿旁的静室。经过道长治疗,
李木匠缓了过来。安心下来后,大家开始疑惑,明明吃的是同样的东西,
怎么就李木匠中毒呢?“一定是蛇仙!”老石匠说。
老石匠向来胆小的孙子一下子吓哭:“哎呀,我们都吃了鱼,会不会也遭报应?”“嗨!
这儿不是道观嘛,咱们拜拜三清,再请蛇仙原谅。”“好主意。”另外,
道长为免香客因此受惊,请观主亲手调了一锅静神茶,众人总算安然睡了一觉。砰砰砰!
日出时分,通铺卧房的门被剧烈敲响,众人惊醒,骂骂咧咧开门。“谁啊?
”“李木匠在这吗?”“不在静室?”“不在,他消失了!
”众人找了整座云白观都不见李木匠,最后想到蛇仙,找去水潭。
“凉亭里赫然摆着一具焦尸!”阿相指着中心火盆,说当时那具尸体就躺在那个位置。
他又转去正面对着水潭的亭角,说这里悬挂着一件染血青衣,
可奇怪的是这青衣不属于李木匠。宋慈兴奋追问青衣主人是谁。“是一位香客的,
据说李木匠钓到大鱼的那天,有人看到他站在瀑布入潭的那座小石桥拿石头砸水潭。
”阿相操控骷髅做出双手举高要捉人的动作,“所以你可要小心了。”“哎呀,
阿相爷爷你怎么不早说。”假装嗔怒一声,宋慈双手合十朝水潭拜道:“蛇仙大人,
小生刚刚知道,并非有意打扰,有怪莫怪。”宋慈神情相当真诚,
李嵩完全看不出他究竟信还是不信蛇仙。“对啦,蛇仙是不是还留字来着?”“这呢。
”阿相指着李嵩身旁的柱子,当日的画面蓦然在他脑海浮现,让他不由自主惊缩颤抖,
往王可那边挪。“蛇仙留言——”阿相行前,伸指在柱上边点边说:“犯我者死!”“哇!
”安安不知是被吵醒,还是感觉到了什么,哭了。“雨停了,我们上山吧。”李嵩说。
众人没有异议,或许是因为主人透出不安,杜六领头走在前面,为他们开路。王可,
李嵩连忙跟随。“阿相爷爷要等你吗?”“不用啦,安安看是要吃奶,还要一会儿呢。
你们先到观里,帮我问问平安符咋弄。”“好。”宋慈一步两级跟上李嵩。两刻钟后,
一行抵达云白观。3.斋堂暴毙相比当年,云白观肉眼可见落寞不少。
想让人用白萝卜形容的白胖小道士云光接待他们,
景天观主和他的师兄云辉正为一对夫妇赐福。除去为现有的儿子祈求身体安康,
他们还想再添一子,需要举行仪式。“啊,阿相爷爷要求什么平安符?”“保佑孩子康健。
”“护子保康符分三种。”云光介绍说三种符箓都可保孩子百病不侵,有病早愈,
但具体用材不同。黄符香包一两,桃木小剑十两,开光玉珠三十两。“只要黄符,
不要香包呢?”宋慈问。艺人勉强挣个温饱,拿一两银子买符的话也不知要饿几顿。
不过求个心安,黄符就够了。云光蹙眉上下扫视他们一行,怎么也不像一两银子都挤不出来。
“对啦,王兄你们来这求什么?”宋慈想如果他买,拆一个黄符出来给阿相。王可笑了,
答曰为父祈福。云光立即表示三种符一岁到百岁都适用,他便花费一两买下黄符香包,
让宋慈转交阿相。“令尊不用吗?”“家父已经故去,我求的是冥福,烧些香烛便好。
”特意从外地到此求冥福未免奇怪,王可补充解释:“顺道在此观静修一段时日。
”“我也想为伯父祈福,可以吗?”“若是不弃,加我一个。”二人都想感谢王可仗义。
“我要等明天才祈福,两位不要紧吗?”“留宿一宵,并不碍事。
”云光立刻报价:“留宿的话,客房三十文,斋饭另付十文。”“按人头算,还是按房间算?
”“客房可以二人同住一间,斋饭按人头。”王可交了五十文,他与杜六同住。
“李先生若是不介意,我们同住?”李嵩本有迟疑,但想有宋慈在可免胡思乱想,点头同意。
他交了一百三十文,除去他与宋慈,还有阿相父女。“他们若是留宿你收走,
若是不留就告诉他们八十文是看戏打赏。哦,他家有女眷,带着不满周岁的孩子。”“放心,
西厢有墙隔开,男女香客分住两边。”云光领路。“咦?”宋慈指着一道院门,
“那个院子怎么全是杂草?”“不是院子,说是从前要扩建新殿的地。为免野兽来扰,
先围好了墙,但殿建了一半,闹了蛇仙,观主又被人联合告状骗财骗色,
似乎也得罪了大人物,最终不了了之,连道观也封了。”三年前天子改元,云白观获准重开,
观主师弟回来继任,可惜不足半年便病逝,最终由景天接替。“师父说他会将它建好。
”“观主生财有道,想必花不了多久。”杜六许是从前被骗过,这话暗含怨气。云光憨厚,
听不出来,与有荣焉骄傲点头:“那是!”在厢房放下东西,静坐盏茶时间以后,
阿相来到西厢,敲响李嵩的房门。“多谢先生。”“我擅作主张,希望没耽误你们正事。
”“没有没有,本来也想着住一晚,养足精神再到镇上耍戏。
”宋慈将平安符递上:“这是王兄送给安安的。”“这公子真好。
”阿相握着平安符满心感慨,“我过去道谢,不打扰你们歇息。
”目送阿相行去隔壁敲响房门,李嵩铺好笔纸,宋慈先前听他说在画院担任侍诏,
便要跟他学画画,现在先来看看水平。“……”李嵩认为宋慈水平既高又低。
无论人物还是景色画得都很准,只是太准了,以至于呆板,但这种呆板又十分独特和奇妙。
“看来我是真的没天赋,名师也救不了。”“我不是名师,你也不是没天赋。
只是……”李嵩思忖,“你所看重的地方与常人不同。虽不能以画悦人,
但或许能在别的地方派上用场。”其实,宋慈并不失落,自幼学习书画早知自身水平,
但这是他听过最好的安慰。“先生就是名师!”忙碌这阵,便到了酉时。
二人叫上王可和杜六,一同结伴前往斋堂。阿相挂念孙子,放下东西就去了女儿那边。
可以的话,其实他想在那边打地铺省下三十文。斋堂左侧摆了足够二十人坐的长桌,
右侧摆了五张方桌。中午遇到的夫妇坐在中间的方桌,男人神情不快揉着膝盖,
想必是求子仪式跪久了。女人心情倒是不错。宋慈为人热情,爱与人交往,说着孩子可爱,
而后就知道他名唤富贵,娘姓钱,爹叫刘有福,石料商人。
刘有福却认为热情之人必有所图谋,朗声唤道:“还不上饭吗?别误了我的时辰!
”“来了来了。”热红了脸的云光应着,和壮健师兄云辉将饭菜端上。李嵩四人在长桌坐下,
想着等阿相一家。刚好四菜一汤上齐,人进来了。“怎么只有你一个?”“安安有点着凉,
我让她娘俩留在房间,我端饭菜过去。”“要不要请景天观主看看?”李嵩说,
“他应该擅长。”阿相摆手,“小事,不用麻烦观主。”王可看向杜六,
可惜他带的药不合孩子用。“不劳烦两位,我们有带一些。”云光将饭菜放好在托盘,
从灶房端出,要跟阿相走。阿相让他休息,取过托盘往回走。四人目送他迈过门槛。
“……唔!”所有人齐刷刷望向刘有福,他捂着胸口,翻倒在地,抽搐口吐白沫。
杜六三步上前,探他鼻息。“死了。”钱氏瞪眼:“蛇仙?!”“看看饭菜。”“我没下毒!
”云光焦急大叫。“发生何事?”身材颀长,年过而立的青灰道士快步行入,是景天观主。
他五官端正,颇为俊朗,但李嵩的目光集中在他脖颈那块犹如仙鹤的红紫胎记。
鹤与道向来有缘,想必景天如此年轻便担任一观之主,它也发挥了作用。“师父,我没下毒!
”云光指着钱氏,“她也吃了,没事!”“确实没毒。”杜六用银针探了刘有贵的碗中饭菜。
“蛇仙?”钱氏看着景天。“报官。”阿相抢先开口。轰隆!惊雷响后,雨倾盆而下。
“夜黑有雨,不好下山。”景天取出手帕给云光抹泪,“先将善信安置偏殿吧。
”“是要安置,但要锁门,钥匙另行保管。”李嵩诧异看着宋慈,该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此建议完全就是在怀疑云白观之人下毒,怕他们在官府来前对尸体动手脚。
景天面上虽无不满,但声音明显低沉了一分。“小善信认为钥匙应该交给谁保管妥当呢?
”宋慈灿烂一笑,“水缸。”4.犯我者死云辉云光将刘有福尸体搬至偏殿,
景天观长用手指修长的左手将门锁上。宋慈确认这是唯一一把钥匙,领众人去往灶房。
李嵩已经回房取来黄色颜料,倒入四尺高的大水缸搅匀。叮咚,钥匙落入水缸。
云辉环绕水缸铺上五块白布。王可,李嵩,阿相和景天分别取笔在布上四角写上红,蓝,青,
黑四种颜色的十字。颜料暂时交由钱氏保管。如此一来,
别人便不可通过调换白布掩盖接近水缸的痕迹。想要取出钥匙,也总会在身上留下痕迹。
“小宋慈,日后你可以当提点刑狱司或者入大理寺。”“哈哈,希望承李先生贵言。
”忙完这通,众人回房。李嵩给宋慈分了干粮,王可和杜六自带,阿相一家还是吃斋饭,
说是见不得浪费,饿死比毒死更难受。听说死了人,阿婉害怕,阿相找云光退钱陪她。
宋慈就着茶水咽下烙饼:“李先生怎么看?”“什么怎么看?”“你信蛇仙吗?
”“我……不知道。”李嵩看他,“你呢?”“我不知蛇仙存不存在,
但我认为刘有福的死与它无关。”“那与谁有关?”宋慈凑前,压低声音:“刚刚,
我在茶里下了毒。”“?!”李嵩怔然捂胸。“我在说笑。”“你吓死我了。
”宋慈浅笑:“根据先生刚刚的反应,我怀疑钱氏。”李嵩不解,
“虽然刘有福言语上对她不太客气,但能一同来求子想必还是有情分的,不太可能吧?
”“先生刚刚第一时间是确认自己有没有中毒,而非怀疑蛇仙作祟。
”李嵩本想说因为钱氏也吃了饭菜,没有中毒,所以才没有怀疑,
但脑海蓦然浮现二十五年前的画面,最终把话咽下。“若真是她,又是怎么下毒呢?
杜六验过,饭菜没毒。”“或者这毒在他们到斋堂前已经下了,发作花了些时间。
或者刘有福主动服下她准备的毒药。”见李嵩蹙眉,宋慈解释:“当然,不会真的称作毒药,
可能说是补药,仙丹,让他在特定的时辰服食。那时,他说了‘别误了我的时辰’。
”李嵩呆然,连续叨念:“竟然是这样……”“李先生?”“没事,我躺一会儿,缓缓就好。
”李嵩静静躺了大半个时辰,而后忍不住辗转反侧,怕吵着跟着自己躺下的宋慈,决定起身。
哪知宋慈跟着坐了起身,说:“李先生,我陪你走走。”“也好。”雨变小了,
二人行去正殿。途经偏殿,发现云辉搬了张凳子,握着木棍,坐在外头。“云辉道长这是?
”“师父让我守在这里,以防万一。”“那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宋慈笑道。云辉不快,
握紧木棍。“你们不睡,出来准备做什么?”“拜神。”李嵩苦笑,跟随宋慈去往正殿。
百盏长明灯将殿照得光亮暖和,二人取香点燃,三拜插好。李嵩退后,
跪在蒲团直视三清神像,说:“我不信蛇仙。”宋慈没有问为什么,因为李嵩会说。
“二十五年前,我跟随兄长来做工。”李嵩兄长李巍,故事里蛇仙降罚的木匠。
“其实当年是我嫌弃斋饭寡淡,兄长才会去钓鱼。”大家说李巍是被蛇仙惩罚而死,
李嵩自觉有罪,满心自责,因此直至今天做梦才有勇气故地重游。“但先前听你的话,
我便想兄长也是被人哄骗自己吞下毒药,只是命大,没有立刻死。可是,凶手没有放过他。
”那晚,李嵩守着李巍,但不小心睡了过去。醒来时,他取代兄长躺在静室榻上。
“除了来云白观建殿,兄长当时大概也是想将某个木箱交给别人。”木箱是父亲遗物,
附带四根特制刻字铜条,指定李巍继承。李嵩曾经闹着要看,李巍说他还小,不能看。
他努力过一段时间,后来迷上画画,渐渐忘了这事。直到那年来云白观,
他发现李巍将藏起来的木箱和铜条翻出。李嵩认为他长大了,可以看里面的东西了。
李巍同意,打开木箱取出一本书递给他。李嵩翻开来看,是春宫图,吓得他连忙扔回去,
还骂死去的父亲荒唐。“现在想来,应该是兄长防着我设法开箱偷看,早有准备。
”李嵩叹息,“兄长死后,我收殓尸体,收拾遗物,木箱不见了。问了一圈,
人连这个木箱的存在也不知。”“李先生,我猜取走箱子的可能是蛇仙。
”李嵩怔怔看着宋慈,对方浅笑道:“蛇仙可以是人扮的呀。那人脱下青衣染血挂在亭角,
留下骇人警告,再穿上别的衣服,携箱逃之夭夭。”李嵩彻底傻眼,“竟然这么简单,
我居然没有想到……”“你是当局者迷,而且因为惊慌害怕,人很容易相信鬼神之说。另外,
或许事后夺箱之人故意在周边散播谣言。”李嵩能够理解宋慈的话,
但依然觉得当时若有他这般心思清明,面对办案衙差提出质疑,或者自己直接追踪,
都不至于心中不安多年。更重要的是,兄长有否因为他的怠慢感觉悲哀与气怒?
或许正因如此,他今日才会托梦,让他来云白观,遇见宋慈?李嵩看向宋慈,
他的眼睛真的很亮。若是二十五年前,想必他能够找出真相,可惜现在一切早已了无痕迹,
真相再难寻觅了。“可以陪我念一会儿经吗?”“当然。”约摸三刻钟后,
殿角的莲花漏表明已至子时。“回去吧。”李嵩和宋慈走出正殿,便见前方有光。
身穿青灰道袍的男子右手提灯从侧门离开道观。景天观主为何深夜离观?疑惑相视一眼,
二人跟上。“李先生,宋慈,你们这是去哪里?”李嵩回头看王可,宋慈快步去追,
但没有在黑暗中找到灯光与人。“王兄,这么晚准备去哪?”“你们也知道晚啊。
”王可笑道,“隔壁孩子在哭,我睡不下去,出来走走。你们呢?”“李先生心绪不宁,
我陪他拜神。”宋慈环视,“杜大爷没陪你出来?”“那人雷劈都不醒的。”“不能吧?
行走江湖应当时刻保持警惕。”“放心,有做安排,能够安然休息。”“李先生,
我看你脸色仍然不好,不如请景天观主给你施法安神?”李嵩心想宋慈心中有主意,
便点头说好。“这么晚不好打扰吧。”王可道,“而且,现在我们和他算敌对。
哪怕答应施法,也怕暗中使坏。”“问一问吧,说不定景天观主心胸广阔。
”宋慈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会去看。王可叹气:“那就去吧。”景天观主住在东厢,